政协人写乡愁 乡愁如酒,乡情如歌。为呼应全市“荐乡贤、留乡愁”工作开展,市政协组织全体机关干部撰写乡愁文章,追忆美好乡愁,抒发乡心乡情。近期还将开展“乡愁美文品读”活动。 现将部分文章分期编发,与大家共赏。共看明月应垂泪,怀乡、思亲、恋旧、惜物,不知这些文章会否拨动你心底的思乡之弦。 乳名王清平 清明回乡扫墓,走在早已丢掉村庄的麦田间,偶尔遇到扫墓的乡亲喊我的乳名,我感到非常亲切,仿佛又回到眼前已经被夷为麦田的村庄里,沉浸在乡村社会的烟火中。那一声声乳名的呼唤曾在洪泽湖畔的这片田野上回荡,并且一直响在我的耳畔。 “清平”是我的乳名,也是我的学名。确切说,“清平”是我的学名,“清平子”才是我的乳名。乳名也叫小名,学名也叫大名。小名是从小起的,大名是长大上学起的。世上多少人的乳名和学名是合二为一的,我不知道。反正一般乳名和学名都是分开的,就像出生证与身份证是分开的一样。出生证由父母收藏着,身份证却是可以随身走遍天下的。家乡人把我这种乳名和学名合二为一的名字叫“连根倒”。乳名是根,只能由父母喊叫。一声声乳名听入骨肉亲情,听出父子结子情深。别人尤其是晚辈要喊乳名,一般视为不敬,甚至大不敬。因此,我们很少知道别人的乳名。但我的乳名不仅由父母叫喊着,也一直为家乡人喊叫着。没办法,谁叫乳名和学名是同一个名字的! 小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乳名是什么意思,村上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由于幼年丧父,加上是村上的外来户,没谁会在意我乳名的意思。印象中母亲也没向我解释过。按照为人父母以后的经验,我的母亲对我的乳名意思应当清楚的。哪家孩子生下来会没有名字呢?而给孩子起个名字又是多么庄严神圣的事情啊,摆在现在哪家父母不去起名馆或掰开字典挖空心思给孩子起个漂亮的名字?可惜我的父母都不目不识丁的农民,何况我出生于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活命尚且艰难,哪有心思考究孩子乳名!更何况父母都目不识丁。但无论境遇如何新生命的到来都是为人父母的盛事,起名是万万不可缺少的。孩子必须有乳名。有了乳名就好叫了。离开家乡久了,偶尔回去再见到同村的乡亲,我居然叫不出他们的学名,却能叫出他们的乳名。这次清明扫墓,一个中年妇女上来跟我打招呼,我记不得她是哪家媳妇,她便指着正在添坟的丈夫说是他一家的,我脱口叫出她丈夫的乳名。她大笑说我记性真好。其实我真的已经忘了她丈夫的学名了。乳名与生俱来,特别好记。村上有按孩子顺序起名的,大毛二毛三毛一直排下去;也有按第一眼看到什么就叫什么乳名的,猫呀狗呀兔子呀跟小动物一样给父母叫一辈子;还有按第一次听到什么叫声就叫什么乳名的,总之,乳名起得越贱越好,说明孩子越娇贵越好养活。因此,村上绝大孩子的乳名都比较好记,只有我的乳名比较费解。但母亲却一直没向我解释过我乳名的来历。那我就只能推断,我的乳名可能是父亲独断专行的产物。到上学的时候该有学名了,村上同学的学名与乳名几乎不沾边,而我的学名居然只在乳名前面加了一个姓。这个名字一直伴随我到现在,而且没有更改的意思,当然也改不掉了。 我知道自己乳名意思是在小学毕业以后。那时我越来越发现我家和村上的其他人家有许多不同,不仅是姓不一样,母亲说话的口音不一样,而且家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抽屉里有一把破算盘,尽管用苘绳绑着,但算盘珠子一颗不少。门后靠一根长长的紫红色扁担,两头尖,中间宽,两头翘,中间凹,扔在地上像一根大象肋骨,挑在肩上却像一条活鱼,双手抱都抱不住地直翻身,因此只能靠在门晚上横着挡门。墙上挂着一面货郎鼓,鼓比腰鼓还小,两边钉着两只绳系的小鼓棰,就像丫头扎出两只小辫。鼓上又长出一个小铜锣,铜锣边上系着一只小棰。货郎鼓的手柄磨得光光润润的。一摇起来,既有咚咚声,又有当当声,合成一种丁丁咚咚的悦耳响声。当然,家里还有打油的油端子、具口什么的,都是村上人家极其罕见的东西。这些东西毫无用处,我和妈妈哥哥都很少去碰它们。除了哥哥偶尔拨拉拨拉算盘,或偶尔有人恶作剧,抢去货郎鼓去摇着作乐,其它东西都成了废物。其实,家里这些物件都是父亲留下的遗物,见证着他的身份,也诉说着他的艰辛。原来,父亲是一个走村串户的卖货郎。他用那根大象肋骨一样的扁担挑着两个货郎担、摇着一面货郎鼓从鲁西北的高唐县一路南下,落户到洪泽湖畔的泗洪县石集乡石台村的。可惜他过早去世了,只留下许多另类物件和村上关于他的一些传说供我后来对他的身世和为人进行想象,成就了我在三年前创作的长篇小说《麦田云雀》。 父亲的来历决定了我的乳名。我在小学毕业后才知道我的乳名是父亲山东家乡的地名。但山东老家大爷来信的落款却找不到“清平”两字,这是怎么回事?记得大爷的来信寥寥几句,几乎永远都是叮咛嘱咐我们不要挂念他和大娘。其实,我在小学毕业之前并没见过大爷大娘。但也许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原因,似乎越是没有见过,越感觉远方亲人的可亲可敬,咱们真的经常把大爷大娘挂在嘴上。尤其是从未到过山东老家的母亲经常地我说,其实你和你哥也是大姓人家的孩子。每每听到这话,我就泪水涟涟,特别想山东老家的大爷大娘。那时大爷大娘每年春节前都会给咱们寄来老家的红枣,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年关。因此,我家过年蒸的馒头就一直比村上任何一家蒸的馒头多出一样——红枣馒头。也许支书家的馒头包子里包着肉馅,但未必有红枣。每当收到大爷大娘寄来的红枣,我就憧憬着山东老家。至今还能记起洪泽湖畔的冬天,我家会收到一个粗布包裹,妈妈小心翼翼拆开,露出一小口袋红黑发亮的红枣,满屋都是扑鼻的红枣香味。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画面:漫山遍野挂满红枣的枣树林里,大爷大娘正举着长长的竹竿在打枣哩。终于,我的憧憬在小学毕业那年变成了现实。妈妈决定把我送回山东老家去过暑假,了却大爷大娘对我的思念之情。 那个夏天,我跟随拿着大爷来信的哥哥徒步走到淮河边上的大柳巷,找到山东老家在那里炕鸡的两位老人捎上我,坐上轮船去了蚌埠,又坐了一夜火车到了禹城,再坐半天汽车就到一个叫旧城的土城。下车望天,天青青兮欲雨。炕鸡的老人拉上我就跑。跑着跑着,雨脚就追上来把我们浇透了。我累得气喘吁吁还想,老家的泥土怎么不粘脚呀?进入一个大村庄,把我交给了一户人家。他们说话叽叽喳喳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原来这户人家的中年夫妇居然是我的大姐夫和大姐,我大爷的闺女家。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大姐和大姐夫啊?我一时难以理解,但一切都是新鲜的。 第二天,我的大爷骑一辆自行车来接我。一见我就笑哈哈的,泪光盈盈的眉眼里全是喜欢。大概是血脉亲情的原因,我对大爷也一见如故,特别依恋。坐在大爷自行车后面,想象着自己回到父亲生长的地方了,恍惚不知自己是谁。猛抬头果真看见一片茂密的枣树林就在路边,我一下就惊呆了。老家果真有一片枣树林,它印证了我多少次憧憬啊!拐进一个大庄子的一条小巷,大爷和我跳下车,走进了一个土墙围成的院子。院子里也有两棵枣树,而且看上去比村口的枣树更壮更高。令我想起鲁迅笔下的那两棵枣树同时,我想每年大爷大娘一包一包寄给我们的红枣大概就是这两棵枣树上结的枣子吧!大娘挪着小脚迎出来,把我接进了老家的平顶土房里。我为期一个多月的山东老家之行开始了。当时正是盛夏,但每天坐在枣树下青石板边上吃饭,与大爷大娘并排睡在宽敞的土坑上,居然一点都不闷热出汗。就在这个夏天,我知道我乳名的意思。大爷告诉我,清平,原是老家所在县的名字。父亲为不忘家乡,给他的儿子起了家乡的名字,整天挂在嘴上。后来看到季羡林的籍贯是清平县,我可以高攀是季羡林的小老乡。但当时清平县已经改为高唐县,县城原在我下车的土城内,解放后搬到高唐镇去了。直到七年前我第四次再回老家时,那座名叫旧城的土城才改为清平镇。而我父亲生长的村庄就属于清平镇。 找到了乳名的出处,我心安妥。后来,我会查字词词典时就特意查了“清平”一词,没想到清平居然是一个很文乎的词,而且含义美好:一为太平,二为清和平允,三为廉洁公正,四为平静。哪一条都是社会的美好目标和人生的美好境界。阴差阳错,目不识丁的父母用他的家乡作为他们儿子的乳名,居然寄予许多美好的愿望,真是一举多得了。据说名字可以预测人的命运和性格,我一直不信。但本人虽不刻意追求乳名的含义,却性情冲淡平和,宁静公允,洁身自好。这不知是不是乳名带给我的志趣和理想。如今,喊我乳名的人越来越少了,知道我乳名来历的人则更少。本来名字就是人的符号,乳名则更像人身上的胎记不为人所知。当我从乡亲们那里听到喊我乳名时,我尽管年过半百,却依然感觉特别亲切,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唐突不敬。搜索一下记忆,我还能记住几个人的乳名呢?父辈的乳名我不可能知道。除了儿子和亲友家的孩子们,几乎记不住多少人的乳名。而我在清明扫墓时却脱口喊出一个同村人的乳名,这是怎么回事?哦,童年,一切归功于童年。童年烙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并没有随着年轮的增加而减少,恰恰相反,童年的许多记忆可能日久弥新。人们不是用这样的状态概括老年特征吗:眼前的事情记不住,过去的事情忘不掉。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已经老了?不然我怎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乳名来了? 忽然又想起在澳门回归时听到闻一多先生的那首《七子之歌》,其中有“母亲,叫儿一声乳名——澳门!”一个人有自己的乳名,一个地方同样也有自己的乳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许也有自己的乳名吧。华夏是不是中华儿女共同的乳名呢。当我们听到自己的乳名,我们便会热血沸腾。那是怎样的呼唤啊!如今,父母都早已离世,只有他们给我起的乳名还保留着他们对家乡的怀念,寄托着他们对我的期盼。希望我做人清和平允,廉洁公正。尽管他们未必懂得清平一词的意义,但仅凭他们对家乡的热爱,我就敢说他们在人生的征程上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来处,值得永远尊敬。我成家后给儿子的学名中加上一个鲁字,表达我不忘来处的家乡情结。当有一天我从世上离开,连同我的乳名一起消亡,我相信,绵绵血脉的长河中我不过接过了其中的一棒,我交接下去的一棒不仅有乳名,还有早已渗透进血脉里的传统美德,更有人之为人的浩然正气和家国情怀。 离开丢掉村庄的洪泽湖畔那片麦田,何时再能听到我的乳名! 记忆中的故乡徐伟洋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只要您将双脚踏出生养自己的故园,仿佛很难经受住“故乡”的诱惑。这“诱惑”或来自于故乡的风物,或是某个人某件事…… 四十多年过去了,故乡的形貌早就不复往昔了,但内心最宁静而敏感的一方心地却还清晰地保留着故乡的记忆碎片。 老家的门西旁有棵石榴树,门前有个菜园,东边有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河流淌着,清澈的河水从家旁走过。小河的另一边是空旷的原野,不远处是密植芦苇隐藏着的河塘,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在大自然中显得那么平淡、和谐、安静。 那时老家的房子是用土坯垒成的,三间主屋两间偏房都是土墙草屋。门西旁的石榴树,秀挺拔。它有梅树的枝杆,有杨柳的叶片,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最可爱的是它的花,那对于炎阳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红的花,单瓣的已够陆离,双瓣的更为华丽,单那小茄形的骨朵已经就是一种奇迹了,看它逐渐泛红,逐渐从顶端整裂为四瓣,任你用怎样犀利的剪刀也都剪不出那样的匀称,单瓣的花虽然没有双瓣的豪华,但它却更有妙幻一般的演艺……这么多年,在我脑海中烙上深深的印记,一直难以忘怀。 门前菜园里大椒、黄瓜、茄子、丝瓜、青菜、南瓜等蔬菜瓜果,花红柳绿绵成一片,生机勃勃,吸纳着阳光雨露很好看。菜园里是很热闹的,有蜻蜓、有蝴蝶还有蜜蜂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飞侠客,它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飞来飞去。有时落在花朵上,有时钻到花蕊中,这些飞侠客是把这里当着它们的乐园了,上下蹁跹,恋恋不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散发着醉人的馨甜。 那时的乡村生活条件很差十分艰苦,精神和物质生活异样匮乏,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异常纯朴,相互串门,非常方便,没有一家锁着门,家家户户都用土灶,点着煤油灯,吃的最多的是山芋稀饭,山芋干稀饭,山芋饼子,玉米饼子,杂粮饼子,烧些没有油的瓜菜,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米稀饭,白面饼子。我对山芋情有独钟,从来没有吃够过,只是吃多了反胃而已。那时家家户户院子里,墙根下堆满了山芋,房顶上晾满了山芋干子。刚起出的山芋生涩不甜,只要将山芋放在阳光下或通风处晾晒一段时间,淀粉转化为糖分多了,山芋的味道就更加甘甜了。山芋有好多种吃法,可以将山芋切成段冲些玉米粉煮成一锅山芋稀饭,能填饱肚子,也可以将山芋在笼子上蒸着吃,或在土灶中烤着吃,味道香特别好吃。山芋还可以切成片,摆在屋顶上、家院中、门口空地上晾晒,秋阳高照,秋风飒飒,山芋干干的特别快,翻几次就晒透了,装在麻袋中,留待来年春天青黄不接时享用,那个年代吃山芋长大的人很多很多。 给我印象中的村小在村东的尽头不远处,被一片五彩斑斓的原野拥抱着,在土坯砌就的教室里,土坯长桌和破木桌夹杂在一起,一年级二年级在同一间教室上课,老师教完一年级再教二年级。村小的周边,四季呈现不同的美景,春天一片绿海,夏季青翠茵茵,秋后遍野金黄,冬日浓雾燎绕,朗朗读书声从教室中飞出,象动人的童声大合唱,音符满天,一张张活泼的儿童笑脸象春天里娇艳的鲜花绽放…… 岁月匆匆,几十年过去了,故乡的物,故乡的人,故乡的事,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那里有我熟悉的一草一木,有我熟悉的乡音,我的根在那里,情也维系在那里,故乡是有声音的,故乡是有味道的,在心里在梦里把它一点一点想起。 每日一句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白居易 |